真正去支教就會發現，貧瘠的土地上絕長不出彬彬有禮的水仙，你要忍受他們的粗魯，忍受未經教化的尖刺不由分說地劃傷你的善良，劃破你的理想。然而當你贈予野草一支筆，他也有寫向天空的詩行。你看到他的未來，這是你為他播下的善良和理想。你發現，那詩很長很長。
         下一站，常州。” 綠皮火車的廣播聲裹挾著鐵軌的震顫漫進車廂時，我正望著窗外發呆。遠山的輪廓正一點點被平原的坦蕩吞沒，墨綠的丘陵褪成淺黃的田埂，像一幅被誰匆匆揉皺又展平的畫。那些被我刻意按下的畫面，正隨著火車的顛簸一點點浮上來。?戒斷感是在某個瞬間突然襲來的。或許是聽到鄰座旅客說起 “空調房”，突然懷念起宿舍窗外那片能浸涼整個夏夜的星空；或許是看到餐車推來的包裝面包，鼻尖卻泛起野李子的酸甜。原來那些天藍藍、路悠悠的日子，早已像楓香溪的溪水，悄悄漫過記憶的河床。
        時間回撥到南京站的初遇，23 個小時的綠皮火車載著我們的期待啟程。車廂里的燈光昏黃，大家圍坐成圈，聊天聲混著抽烏龜的洗牌聲、打唬牌的笑鬧聲漫開來。阿佳老師和夢迪老師臉上貼滿庫洛米紙巾的模樣，至今想起來還忍不住發笑。
        深夜的車廂漸漸安靜，貼心的高冷男神悄悄和展顏老師換了硬座；我捧著泡面時，湯湯老師發來條帶著點拘謹的信息：“學長，你打王者嗎？” 凌晨換乘時，疲憊已悄悄爬上眉梢，下鋪大姐的呼嚕聲成了催眠曲，一睜眼已到上午。
        終于在銅仁站見到文卓老師、奕達老師和小魚老師，陌生感瞬間被熟稔取代。第一頓貴州午飯是武松醉鵝和小魚老師給大家買的西瓜，店員一句 “沒有不辣的”，像枚印章敲定了整趟旅程的火辣底色。飯后一行人擠上略顯局促的商務車，剛駛出市區，路面就開始不安分起來。車窗外的隧道一個接一個，剛從幽暗里探出頭，方向盤便猛地往左一打，緊接著又向右急轉，整輛車像被無形的手推著左右搖擺，后排的人時不時撞在一起，笑聲混著 “小心” 的提醒在車廂里撞來撞去。盤山路像條沒纏緊的繩索，在山腰間繞出一道又一道彎，車輪碾過坑洼處時，車身便劇烈地顛簸起來，有人放在腿上的背包滑到了腳邊，有人剛端起的水杯晃出半杯涼水。窗外的山景忽遠忽近，濃綠的樹影貼著車窗飛掠而過，我們就在這樣起起伏伏的搖晃里，第一次靠近了八一愛民學校。
        初見學校時，我們都被那份出乎意料的氣派驚到了 —— 嶄新的外立面、平整的操場，總覺得和想象中山區學校的模樣不太契合。可當腳步踏入宿舍，先前的訝異便被另一種沖擊取代：吱呀作響的上下鋪鐵架床，鋪板縫隙能漏下細碎的木屑；浴室里沒有花灑，只有銹跡斑斑的水龍頭懸在墻皮剝落的角落；墻角蛛網結得密，偶爾還能瞥見指甲蓋大的蜘蛛爬過，不知名的小蟲在地面竄動。?
        好在辦公室是個意外的驚喜，算得上是這片簡陋里的 “世外桃源”：整齊的工位、會吹涼風的空調、能陷進去的沙發，瞬間撫平了不少落差感。只是這份安穩沒持續到深夜 我和詠彤蜷在會議桌上湊合一晚，硬邦邦的桌面硌得人頻頻醒轉，骨頭縫里都透著酸；錦一則把幾張椅子拼在一起當床，怕摔下來特意把自己塞進椅子的空隙里，活像只被束縛的小獸。那夜沒人睡得安穩，每個人都帶著點狼狽，卻也在彼此的哈欠與苦笑里，咂摸出支教生活第一口復雜的滋味 —— 酸里裹著累，累中又藏著點新奇的甜。
        走訪招生的第一戶人家，那個小朋友像是對 “上課”“夏令營” 這些詞有天然的抗拒。我們剛把來意說出口，他小嘴一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直往下掉。我沒忍住，不合時宜地笑出了聲，這一幕剛好被景致老師逮個正著，當晚就成了大家閑聊時的笑料，現在想來，那場面確實透著股讓人忍俊不禁的可愛。
       開營儀式那天，錦一明明熬了個通宵，眼里帶著紅血絲，卻依舊神采飛揚，像株永遠向陽的向日葵。我和小魚老師帶著孩子們做破冰活動，完全沒料到會來七十多個小朋友，小小的一樓黨校教室被塞得滿滿當當，連過道里都擠著小腦袋。耳邊全是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像無數只小麻雀在歡唱，熱鬧得讓人有些招架不住，疲憊感悄悄爬上心頭，而我和這群 “小魔童” 的正式接觸，也從這一刻開始了。
       小魚老師是真的有當老師的天賦，想出 “一二三，坐端端” 的口號，話音剛落，原本還鬧哄哄的孩子們立馬坐得筆直，那股子機靈勁兒讓人佩服。忙碌了一整天的 sunny 老師，到最后是真的累壞了，連說話都帶著濃濃的倦意，腳步也有些發沉，卻還是強撐著笑意看著孩子們。
       孩子們的創造力總像藏在口袋里的星星，一掏出來就亮得讓人驚喜。我教的扎染課上，在白方巾上滴著各色的顏料，用橡皮筋扎出歪歪扭扭的結，再拆開時，藍白交錯的紋路竟開出了千朵萬朵花 —— 有的像漫山遍野的小藍菊，有的像被風吹皺的湖面，還有的綴著星星點點的留白，像夜空漏下的光。老師們也按捺不住，挽起袖子加入這場色彩游戲：湯湯老師染出的漸變藍，像把天空裁成了布條；小魚老師的作品潑灑著深紫色的暈染，帶著點神秘的暗黑氣質；kiki 老師的淺青碎花，則像剛從溪水里撈出來的云朵，清清爽爽的。
        環保時裝秀更是把這份創意推到了極致。阿佳老師、小魚老師和湯湯老師自告奮勇當模特，孩子們圍上來七手八腳地 “改造”：用塑料袋剪出蓬松的裙擺，把柔韌的柳條編綴成尖尖的公主帽，還將新鮮的葉子貼在衣擺邊緣作裝飾。當三位老師穿著這些 “戰袍” 走出來時，臺下的小設計師們爆發出震耳的歡呼 —— 在孩子們眼里，這分明就是給童話里的公主換上了最華麗的新衣，每一片褶皺里都藏著他們天馬行空的想象。而孩子們自己的作品更是讓人眼前一亮，一個小男孩穿著用紙箱拼接成的變形金剛鎧甲，每走一步都發出 “哐當哐當” 的聲響，威風凜凜；另一個孩子舉著用硬紙板和彩色膠帶做成的大刀，耍起來有模有樣，引得臺下陣陣歡呼；還有個小姑娘穿著用彩色皺紋紙和塑料袋層層疊疊縫制的公主裙，裙擺隨著她的轉動散開，像一朵綻放的花。
       支教的生活碎片像散落在時光里的珍珠，撿起來每一顆都閃著溫潤的光。忘不了團建時的初見，大家圍著烤爐忙前忙后，煙火氣里混著歡聲笑語，玲瓏拉著我在田夢熬的第一夜，樓上的歌聲成了最特別的背景音；忘不了躺在操場看星空的夜晚，大家伸長脖子在墨藍色天幕里找獅子座、雙子座，指節劃過的軌跡里藏著少年人的浪漫；忘不了每天和詠彤、美齡拖著灌了鉛似的腿去看班，看詠彤和玲瓏變著法兒 “整治” 那群小魔童，教室里的喧鬧與管教聲，成了日子里最鮮活的注腳。
       漂流時的跌宕起伏至今記得分明：起初見人就舉瓢狂潑，水花濺得人睜不開眼，到最后渾身濕透地抱團 “絕地求生”。最慘的當屬高冷男神，成了大家口中 “行走的倒霉熊”。還有那次約好四點半爬學校后面的野山看日出，我拖著小魚老師和湯湯老師往前沖，晨露打濕了衣裳，氣喘吁吁地站在山頂時，朝陽剛好漫過天際線，我們舉著手機合照，下山的路上偶遇的抗癌大姐，我們和她一起跳著不知名的舞蹈，晨光里每個人的笑臉都亮晶晶的。
      說走就走的菲菲燒烤夜，藏著太多哭笑不得的故事：最先醉倒的貴州人，第二天嘴硬說 “沒醉” 卻被揭穿先睡后備課的山東人，還有天天熬夜卻依舊精神的河海大學藝術團副團長。那些碰杯的聲響里，總有人舉著手機記錄，讓每個瞬間都有了存檔的理由。浴室四人行的歌王爭霸，強軍戰歌撞在瓷磚上嗡嗡作響；深夜炸金花時的真心話大冒險，藏著每個人心里的小秘密；五排上分的 MVP 爭奪戰，交流聲能掀翻屋頂；雨夜從淋雨到互潑的瘋狂，衣服濕的滴水也笑得開懷；最后一晚從抹奶油到潑水的追逐戰，一個人追著五個跑，食堂里的尖叫能驚醒整棟樓的寂靜；凌晨五點擠在海底撈，聽美齡姐一本正經地做自我介紹，困意里裹著說不清的不舍。
       結營儀式那天，孩子們和老師們在彼此衣服上留下的字跡與印記，歪歪扭扭卻重若千鈞。舌尖上的記憶更是鮮活：美齡姐做的蒜蓉茄子，蒜香混著茄肉的綿軟；瑋煒的雞腿湯拌面和千葉豆腐，湯汁浸得面條根根入味；小俞主任的糖醋藕，酸甜汁兒能下飯三碗；錦一的番茄鍋底，酸得人瞇起眼睛；KiKi 老師的糖醋排骨，啃得連骨頭都想嘬干凈；詠彤的鍋包肉，酥脆外殼裹著的甜酸，還有奕達的可樂雞翅和我最愛的雪頂番茄…… 這些味道，早和日子里的笑與淚一起，刻進了記憶深處。
       群像是友誼和青春的烏托邦，為什么喜歡群像呢？因為熱烈，因為鮮活，因為浪漫，因為是你們。一群人的故事似乎總比一個人的故事更有魅力，生動的從來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當下，我遇到一群很好的人，我愿稱之為友誼烏托邦。希望我們田夢能讓夢想和愛在田埂上萌發，扎根，茁壯成長，永遠熱烈，永遠璀璨，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