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鴉青色的天幕還低垂著,天空中唯東方的天際線上一線微明,如同未調勻的淡墨里摻了一匙銀粉。燈心草田便浮在這昏曉交際的微光中,萬萬千千的細長草莖像是大地生出的無數根須,獨自靜默著。而后天光漸次分明,先是東方地平線上一痕極細的赤金,繼而便見那云霞由酒紅漸漸轉作佛赤,排撻而至,竟將天空燒成半幅熔金爍彩的織錦。忽而,日輪掙出地平,初時只探出一彎赤金,俄頃間便躍出整個。那光先是鋒利,繼而溫潤,將草尖一一鍍亮。燈心草的草穗上宿露未晞,經日光一照,便似萬千珍珠同時迸裂,碎成不可逼視的晶芒,旋即又化為濕氣,無聲無息地遁入空中,附著在我們的衣物上,感到陣陣溫熱。此刻四野通明,近處的草浪則翻滾著深淺不一的碧色,從翡翠到竹青,從秋香到柳黃,層次歷歷可辨。在歸途中,日光愈熾,草色愈澄,在陽光的照耀下,人與草木皆變得通透起來,仿佛五臟六腑也被這晨光洗過一遭,濁氣盡去,唯余生機。這是我們行走在塔溪村的第五天。
幾日以來,在產業村長嚴村長的引領下,我們既仰首學習農業精粹,亦俯身深入田野調研。在這片孕育希望的沃土之上,更令人心潮涌動的是,藉由這細長的草莖,我們聽到了無數與之緊密相連的人生故事——這些深植于泥土之間的敘述,都如細膩的絲線,編織出鄉間最溫厚的敘事。
“有些人注定就是要照亮別人。”嚴村長說出這句話時,語氣平靜,卻透著一種篤定。他是土生土長的塔溪村人,懷著對故鄉難以割舍的感情回到這里,一心撲在燈心草的研究上。經過他和團隊數年努力,這株平凡的小草,煥發出了新的生機。我們去他的工廠參觀時注意到,盡管抽芯加工已經實現了自動化,廠房里卻仍有許多老人坐在那兒,安靜地做著一些手上的零活。我們不解,詢問他為什么還要請他們來。嚴村長的回答簡單卻沉重:“這是在做功德。”他解釋道,這些老人大多不識字,也沒什么技能,可就是這樣簡單重復的手工,能幫他們掙出些買油買鹽的錢,讓他們在快速變化的時代里,不至于被落得太遠。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這座工廠運轉的不僅是機器和原料,還有溫度與牽掛。它用最樸素的方式,接住了一些正在緩慢墜落的命運。讓踉蹌的腳步,也能勉強跟上這奔涌向前的、名為“發展”的浪潮。
在使用無人機拍攝視頻素材時,我們也偶遇上了當地的村民也在使用他們比我們大得多的農業無人機進行肥料的播撒。我們的鏡頭有時飛的比無人機快,就像是時代的步伐,有時走的比無人機慢,又像是傳統的不舍。有時能清楚地看到田壟間的縫隙,像是這個村莊流淌的血脈,有時又拉遠,仿佛包容了整個塔溪村。
行走在塔溪村的田間地頭,我感受到了兩股風的吹拂。一股是時代的狂流,它自遠天奔涌而來,呼嘯著推人向前,將萬物卷入新生的洪流;另一股卻是土地的清風,它從稻穗的間隙間浮起,從鋤尖與泥土親吻處沁出,溫厚地環繞膝踝,告訴我莫失本真,要如稻禾般扎根向上。
而正因一代又一代人在這田間無數次地駐足回望,才使得文明的薪火不曾斷絕。風過處,草浪連天。我忽然懂得,所謂傳承,不過是人在奔赴未來的路上,仍不忘回頭掂量來路的重量。那來自土地的清風,吹拂了五千年,依舊清冽如初;而那時代的狂流,亦將推著我們,走向又一個五千年蔥蘢葳蕤的遠方。
(文:“青衿筑夢·賦能興鄉”暑期社會實踐隊 李晨/圖:“青衿筑夢·賦能興鄉”暑期社會實踐隊 黃粵斌 蔡旭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