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時間:2025-08-06 關注:
來源:河海大學追光支教調研團
從小在城市長大的孩子,對鄉村的想象總蒙著層柔光——是課本里‘稻花香里說豐年’的詩意,是晨露沾濕褲腳的清寂,是蟬鳴裹著的熱鬧。那這里的孩子呢?該是靦腆地攥著衣角,還是怯生生地躲在家長身后?聽見廣播里報出 “金寨” 兩個字時,指尖突然有點發燙。這是我第一次去安徽,更別說安徽的山區,金寨縣、青山鎮、湯店村,這三個名字在路上默念了無數遍,此刻卻像剛認識的朋友,帶著陌生的溫柔。

拖著行李箱踏上這片土地,坐上略顯擁擠的 411 路公交車,在彎彎繞繞的上坡山路上,車窗外的茶樹和田埂正慢慢鋪展開——心里裝著對支教的期待,還有點“要做嚴厲老師鎮住小孩兒”的莫名篤定。
到青山鎮下車后,引擎蓋還帶著日曬的溫度的駐村的車,像接自己家孩子似的把我們帶進鎮政府的樓。會議室里的書記們說話帶著一點當地的口音,我有幾句沒太聽清,卻牢牢記住了 “安全第一”“期待你們”,那些反復囑咐的話,比夏天的風還讓人覺得暖。進村的路上,程書記的車開得慢,介紹著路邊亮堂的路燈,語氣里的驕傲像掩不住的光,更是期待我們“把論文寫在田野上” 。坐在車上聽著,突然覺得,或許我們來這里,不只是教知識,更是來聽故事,來把自己放進這片土地的褶皺里。
初到湯店村的第一晚,睡眠淺得像懸在竹籃里的水——既怕灑了,又忍不住盼著天亮。手機的鬧鐘震響時窗外還蒙著層灰藍。套上河海藍的三下鄉文化衫下樓,白饅頭在舌尖化開時帶著淡淡的黏,油條嚼到最后有絲微苦,后來才知道這是當地特有的做法。那時還不知道,這樣‘嘗所未嘗’的味道,會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氤氳進生活。
日子在 “備課-上課-輔導作業-被孩子拽著玩” 的循環里軟乎乎地鋪展開,從前總被鬧鐘精準到分鐘地推著走,如今七點半的鬧鐘響過又被摁滅,終于得下樓時才懂——于我而言,鄉村的時間,是被二十個早早等在村部的孩子催著走的。
每天的作業輔導,村部二樓的 “教室” 比我想象的熱鬧。有安靜坐在窗邊寫作業的小男孩,有一邊念叨一邊算算術的小女孩,還有被爺爺奶奶送來時,靦腆找座位的孩子。有小男孩兒就直勾勾盯著我,沒有說話,也不舉手,走過去才發現,一年級的他對著題目皺著眉,鉛筆懸在紙上遲遲不落——原來他認識的字不夠多,讀不懂題目。我指著字一個一個念,他的筆尖終于在紙上劃出第一道印子。他是小吳,一直坐在那個固定的位置上,等著我給他讀題,我們就保留著這樣的不多說話的默契。這里的教育水平確實和城市不同。有小孩的拼音是媽媽教的,復韻母總讀錯;有六年級的孩子被英文單詞還是只能死記硬背,教初一的孩子有理數運算時,我準備了不少的例題,結果她們盯著 “-3+5” 愣了半天——原來課本上的 “基礎題”,對她們來說是需要掰著手指算的新東西。不過在講地理題的時候,我指著題干里的圖片說 “云的形狀能看天氣”,那個靦腆的男孩馬上說“我見過這樣的云,那天后來下雨了”——原來鄉村的孩子,早就把自然刻進了心里,我們要做的,只是幫他們把感受說出來。

出發前總說要做 “兇巴巴小姚老師”,結果第一天就破了功。課間有小孩把攥了半天的小餅干塞給我,餅干渣掉在手心也舍不得拍掉,他們會在你念題時湊得很近,會把畫好的天安門塞給你,會在放學時拽著你的手說 “明天見”,還有剪紙課上他們捏著紅紙的專注,體育課上跑起來時揚起的笑,音樂課上拖得長長的聲音,還有清晨塞進我手里的糖……這些瞬間像溫水,慢慢泡軟了我所有預設的 “嚴厲”。
和蝴蝶老師備音樂課時,她突然說 “你音準真好”,這時發現,在合唱團學過的發聲技巧,那些練過的音階,會在鄉間教室的晨光里變成有用的東西。聽孩子們唱前一天教的歌時,欣慰且感動于昨天的“教學成果卓著“的同時,我總忍不住盯著他們的臉:有人扯著嗓子跑調卻格外用力,有人捏著衣角小聲跟唱,可合在一起的聲音像曬過太陽的棉花,蓬松又暖和。拍成果視頻的時候我就悄悄站在前面提示動作,他們就時不時用亮亮的眼睛看著我,那一刻懂了書記說的 “把論文寫在田野上”—— 或許我們種下的不是知識,是這些瞬間里悄悄長出來的東西。

支教的日子里,不僅有孩子們帶來的溫暖,和伙伴們的相處也藏著許多難忘的片段。十十來個人擠在一輛車里去看村 BA 籃球賽時,車廂里的笑聲幾乎要溢出來,雖然悶熱卻滿是青春的鮮活;半夜里誰的房間突然響起 “大蟲子” 的驚呼,大家拿著殺蟲劑吸塵器各種工具趕來幫忙,原本的害怕在彼此的調侃里漸漸消散。這些共同應對瑣碎與意外的時刻,讓我們從陌生的同伴變成了可以依靠的朋友,就像村口楓楊樹的枝椏,各自舒展卻在同一樹干上緊緊相依。
有次輔導作業,一個小女孩突然拽著我的手說 “老師我給你變個魔術”,說完喊一聲 “變!” 就說我成了大南瓜,我笑著配合 “哎呀變成南瓜啦”,她卻突然說 “老師你笑起來像我姐姐”。有孩子追著要描地圖,畫完天安門又畫飛機,筆尖在紙上沙沙跑,像在勾勒一個遙遠又明亮的未來。有孩子讓我在他作業本上寫名字,筆尖劃過紙時,他湊得很近,呼吸輕輕噴在我手背上。體育課被拽去扔沙包那天,我成了孩子們搶著要的 “隊友”,他們喊 “小姚老師!這邊!”,跑起來時帶起的風里,好像連陽光都變得跳跳蹦蹦的。還有最后一個在湯店的晚上,喊著我說想和我再玩一次沙包的小孩兒們朝我跑著,吹著溫熱的風,我們都在谷底的流水里笑鬧著。
離開那天我又看了眼桌上留下的草稿紙,上面還留著教過的 “ai ei ui”,旁邊被孩子畫了個小太陽。收拾行李的那個晚上凝視著小孩兒們塞給我的折紙和小紙條,原來鄉村的支教從不是 “我們來改變什么”,這些孩子的認真、他們的笑、他們對“明天有什么課” 的期待——這些改變從來不用刻意說,就像晨露落在茶樹上,不知不覺就潤透了日子。
村里的日子總藏著意外的甜。雖然吃了很多很多天的肥肉炒一切和豆角青椒,但是萵苣絲脆生生的香,毛豆燒雞的鮮美,是晚飯時最穩妥的慰藉;村 BA 球場邊喊出的 “小壯碎蓋靈活哥”,是青春在晚風里的回聲;蘿卜老師生日那天,小孩兒們趴在桌上畫祝福,有人畫了歪歪扭扭的蛋糕,有人寫 “老師要一直亭亭玉立”,當蘿卜老師捏著那張皺巴巴的紙眼眶濕潤時,才真正懂了:我們教他們認世界的形狀,他們卻教我們看真心的模樣。
慢慢理解,所謂 “支教” 從來不是單向的給予。他們讓我知道,知識可以不用那么 “標準”——就像教數學時,淼淼指著題干里的插圖說 “這道題像故事書”,原來給題目裹上童話的包裝,枯燥的計算也能長出溫度;溫柔可以不用刻意練習,就像被卓一拽著拼中國地圖時,指尖碰著拼圖邊緣的紋路,話就自然而然軟了下來。
他們讓我看清自己并非 “拯救者”,只是偶然路過他們生命的旅人,卻被饋贈了最珍貴的信任:是皓軒趴在桌邊問 “什么是煩惱” 時,眼里的純粹;是梓萌乖乖坐著讓我扎歪丸子頭時,發梢蹭過掌心的輕;是小歌星把寫著 “沒有‘等一下’就沒有自由” 的紙條遞給我時,攥著紙角的認真;更是放學時追著問我“小姚老師明天有你的課嘛” 的聲音里,藏不住的期待。原來我總惦記著的 “意義”,從來不在宏大的目標里,那些被記住的名字,被分來的半塊餅干和糖果,被響亮歌聲填滿的黃昏,都是生命里閃著光的饋贈。

就像村口的茶樹,我們不過是偶然路過的風;而他們早已在土里扎了根,卻還愿意把新抽的芽,輕輕遞到我們掌心。就像來時路上見過的晨露,我們以為是來“澆灌”,到頭來,倒被這片土地的濕潤,浸透了自己。